以鸟兽之名
最新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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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琉2024-06-18那个晚上,到很晚我才告别老井,一个人沿着河流,朝山谷里的木屋走去。月亮大极了,近在头顶,月光照亮河流,河水闪着水银似的碎光,银盘和白桦都在月光里闪着银光,夜归之路看上去光华夺目。红纹腹小鸮的哀鸣幽深地回荡在山林里当地人管它们叫呱呱油,它们多住在坟墓或枯树上,叫声也比别的鸟枯冷,在深夜里很容易分辨出来。一只青鼬无声无息地在我前面踱步,我停下,让它先过去。一只大花鼠攀着树枝从我头顶跃了过去,毛茸茸的尾巴在月光下甩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我伫立月下,看着自己被月光投在地上的影子。这影子像时间的阴面,我可以看到它,而时间的阳面,我是无法看到也无法触摸到的。它的源头也许在那些镶嵌在山体中的海洋化石里,也许在山中那些千年古树的年轮里。不知道这时间的阴面和阳面之间,是否有着一道神秘的阀门,可以随意出入往返。回到山中的这段时间,我住在木屋里,只有两身衣服来回替换,却觉得已经足够了。一双已辨不出颜色的旧耐克鞋,袜子破了洞,仍旧穿在脚上。喝山里的泉水,每日吃两顿饭,也多是土豆莜面,或是山里采来的蘑菇和野菜。除此之外,我竟什么都不需要了。曾经那些缤纷绚烂的欲望一层层褪去,如今竟有一种水落石出的枯瘦和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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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琉2024-06-18我和周龙则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躺在尚有余温的大石头上,沐着月光,听着身下哗哗的流水声。萤火虫在我们身边飞来飞去,星星点点的,有时候还会落在我们额头上,胳膊上。秋天我们去山里捡蘑菇采野果。蛇莓、山桃、覆盆子都熟了,毛榛的种子可以做肥皂,野酒花可以酿啤酒,刺梨和毛樱桃可以酿果酒,五铃花的根可以熬糖,野玫瑰可以做玫瑰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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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琉2024-06-18山村枯寂,鲜有人声,只有叮咚的流水绕村而过,竟有回声,一时让我怀疑这村子早已经变成空心的了。全村竟然没看到一个小孩,我记得小的时候我去那些山村里玩,村口的大树上经常爬满了小孩,那些小孩看起来就像是从树上刚长出来的。现在,山村里只剩下了几个石像一样的老人,他们坐在门口的石礅上,颓败的屋檐下,飘着灰白的头发,灰蒙蒙的眼珠子可以盯住人一看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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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梨2022-08-31我特别喜欢看那些冬天的树,原因之一就是,树叶全部落尽之后,骨骼般的干树枝上却不顾一切地挂着一只小小的鸟窝,像大树在寒天中坦露出了自己的心脏,温柔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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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梨2022-08-31只听他又说,你不了解他们,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拼命去保护一个杀人犯?因为他们知道杀了人是要偿命的,而这样一个杀人犯在大山里的时候,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种地、放羊、采蘑菇,饭市上和大伙一起吃饭一起吹牛,但这样一个人在下山之后却忽然杀了人,变成了杀人犯。他们觉得正是这个杀人犯把他们所有人的苦难都承担下来了,他把所有人即将遭受的磨难承担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他们觉得他是要替他们去死的,他就像一个全村人献出的祭品。他们对他有一种类似于宗教的感情在里面,所以才拼命要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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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梨2022-08-31他说,我母亲其实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我是后来发现这个秘密的。因为我不止一次听到过她在说梦话,说梦话的时候,她用的是四川话,她的家乡话。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她是被拐卖到大山里来的,因为大山里的男人们娶个老婆很不容易,实在娶不到老婆的,就从外地买一个回来。我母亲就是这样被买回来的,给兄弟俩做老婆。小时候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我们有一个爸爸,还要把叔叔叫小爸爸。我母亲跑过两次,都被捉了回来。一个外地人想跑出这大山去,几乎不可能。我猜测她就是从那个时候放弃了说话的权利,开始时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为了赌气和斗争,到后来,她可能发现不说话其实也挺好的。在一个山村里,所有的傻子、疯子、哑巴、聋子都会受到特殊的照顾,他们会获得一种不同于正常人的生存权。而且把自己的家乡话藏起来之后,可能也会减少她的孤独感。到后来,她可能就真的忘记怎么说话了,可是一旦去了梦里,她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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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梨2022-08-29他微微笑着,一副很宽容的样子,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建新,你现在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糙,大概也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吧。我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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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我被这沧海桑田震撼着,一时无话,只站在荒凉的山顶上望着周围黑白相间的茫茫山林,忽又听他说,永钓啊,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看不起自己,直到后来我从那彩陶里发现了鱼骨头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开始变了,如果你发现了一个五千年前的秘密,而这么大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就像是,你是一个天地洪荒的证人,你说,换了你,会不会也开始高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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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天之高,星辰之远,而人事渺茫,星一度可当两千九百三十ニ,星辰之下众生平等,就连大足底这等弾丸小地,亦可仰观象,俯察人事,星河浩瀚恒久,而人世荣辱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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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我恍惚间有一种时光在倒流的错觉,觉得自己正朝着过去走去,也许在这深山里走着走着便碰到了过去的自己,还或许走着走着便碰到了我的父亲,他那么年轻,还没有受到生活的任何摧残,而我还只是那个七岁的小孩子,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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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他简直像个国王一样,每天晚上等所有的下了班、这整栋楼就都成了他一个人疆域。他办公室里的那点灯光一直压着我,我担心他写着写着忽然变成一只庞然大,然后绝尘而去。而我则被遗弃在原地,变得越来越颓败平庸、最后彻底淹没在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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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这时候我已经敢肯定,这个村庄是有秘密的。不过,在这大山里,每道褶皱里都可能隐藏着一个秘密。有的秘密如林草木一样,从长大、凋零到腐朽,都不会有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有的秘密如山间蛰伏的猛兽,即使离得很远,你也能从空气中嗅到它们身上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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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他一边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边笑着说,怕什么,阮籍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何其有风度。踱了几圈,他忽然站到我面前不动了,我才发现他满脸都是泪水。他说,建新,我承认我是有些酒瘾了,我喜欢喝酒的感觉,因为我无处可去。我早已经承认我在这世上是个什么用的人,不怕你笑,我时常想着能躲到什么地方去,每日吟诗赏花喝酒,身上若能有一点点清华之气,也算抵消这半世的不堪了。可是你说又能躲到哪里去,我们连家乡都回不去了,只能在梦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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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西2021-12-21他停住了,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又慢慢转头看着一个角落,沉默了很久,他对着那个角落说,我觉得用方言表达一些东西,会给人一种羞耻感,比如我说星空之下人会觉得自己渺小,这样的话就不适合用方言讲出来。还有的话即使用普通话讲出来也还是会觉得羞耻,那就只能用诗,只能用诗把它写还出来。其实,我还写了很多诗,不过,这些诗也不是写给人看的都是写给山里的鸟兽草木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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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木格nice2021-06-20女人们则喜欢潜伏进超市里,静悄悄地一呆一下午,她们从一堆葡萄干里细细拣出那些个头最大的,最后从八块钱一斤的山葡萄干里硬生生地捡出了十五块钱一斤的货好色。她们也并非就为了省那七块钱,主要是叫这种感类似于上了一天班之后的成就感,得踏实,满足,手里小有收成,时间也得到了及时的利用。时间用不掉也是个大问题。我发现山民们还有个特点,就是不把钱当钱,倒不是因为他们有钱,是因为他们对钱过去根本没概念。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在山上的时候,买东西要靠进山的货郎或者去镇上赶集,赶集又不是天天赶,平时根本没地方花钱,吃的粮食和蔬菜又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也不是花钱买来的,在山上,钱确实没有太大过地的用途,所以他们对钱没概念,只认莜麦和豆。但下山之后,诱惑忽然就多了起来,见到什么想买什么,结果,很快就把手里的一点积蓄花光了,这才慢慢开始知道钱是什么。对钱的概念因为来得太猛烈太迅速,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便寄希望于那些能够一夜暴富的方的人式,比如买彩票,再比如,赌博。我想到了游小龙的那个双胞胎弟弟,他应该就是这类山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