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亚基印第安人编年史

最新书摘:
  • 连木木
    2021-12-30
    Kymatatyrö(用timbo清洗)——也即“用藤蔓净化”——在瓜亚基人中间发生得如此频繁,以至于它似乎都快成了一种万灵药。他们不光光会在个人或是部落生活的重大场合使用它,每当他们想要保护某人(通常是个男人),好让他免于可以预见的危险(现在就属于这一情况),或者是想要停止某个已经开始、并变得越来越危险的行为时,他们都会诉诸这一仪式性沐浴。
  • 连木木
    2021-12-30
    虽说婴儿降生时,每个人都致力于让它的世界变得更友好、和平、宜居,可是对做父亲的来说,从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变得凶险异常。这里危机四伏,不计其数的美洲豹被扔到了他的必经之路上,试图消灭他的存在。这一对立背后神秘而充满恶趣味的原则可以化作一条干巴巴的法则:孩子与世界的结合意味着父亲与世界的分离。印第安人的行为告诉我们,他们的思想似乎在说,孩子与父亲不能共存于世。美洲豹作为死亡的代言人与婴儿的使者,被委派来重建世界的秩序,以完成印第安人潜意识中弑父的宿命:孩子的降生便是父亲的死亡。存在受到质疑的父亲只有通过杀死猎物才能够活下去,并以战胜者的姿态与美洲豹决一死战,而美洲豹正是婴儿力量的化身。换言之,父亲与孩子杠上了。从本质上来说,这种力量不光是对社会秩序的挑战,它甚至还动摇了宇宙的秩序:只有通过除去另一条生命,一条新生命才可能诞生;而一条生命的降生所破坏的秩序只有通过与之相抵消的死亡才能够被重建。就算做父亲的成功杀死了猎物,从而从美洲豹的爪下逃脱,在象征层面上,孩子降生已经宣告了父亲的死亡。最终,印第安人的仪式行为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们的,正是这样一个不断被重复的发现:人不是永恒的,我们必须在有限的生命面前屈服,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横跨生死。在这里,野蛮人潜意识中、只能由行为表达的思想竟与西方思想背后高度自觉的逻各斯神奇地契合在了一起。最终,印第安人也好,哲学家也罢,他们的努力所共同面临的困境都在于——不知死,焉可知生。
  • 连木木
    2021-12-30
    从社会学角度来看,流产或女性初潮带给部落生活的影响不亚于一次分娩,人们往往会通过仪式来处理这些事件:仪式作为一种手段,使得一个原始的、刚刚发生的事件具备了社会性,这一事件也由此被吸纳到了一个经过中介的象征系统中;换言之,正是在仪式空间中、并通过仪式空间,自然秩序才具有了文化意涵。
  • 连木木
    2021-12-30
    当然了,我并不清楚查楚基是怎么想的。(若是幻想自己能够看穿一个野蛮人的内心世界,那我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些。)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敏捷地走进了那个危机四伏、充满活力的世界,一如既往地勇敢,并小心地让自己不被丛林的呼唤误导。事实上,他走在了自己的前面,他找寻着自己,自己的本质。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迷失了自我,但正如我们刚刚看到的那样,这就是他所面临的风险。避免死亡并非头等大事(印第安人并不怕死),最重要的事情是竭力让他脚下的土地、里面的动物、其中的居民,以及控制这片土地的力量认识到他是谁。死在丛林中的可能性是一种诗意的表达,背后则是对他的存在更深一层的质疑,是一次“死刑”(即便只是象征层面的死刑),因为这让他存在的本质受到了动摇。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说,世界已将查楚基关在门外,不再承认他一直以来占据的位置。因此,他必须重新将自己的存在施加于世界之上,以一个猎人的所作所为来赢回在世上暂住的权利。
  • 连木木
    2021-12-30
    成为bayja意味着生活在模棱两可之中,意味着同时成为猎人与猎物,换言之,意味着存在于自然与文明的中间地带。这也许就是在瓜亚基人对bayja明面上的解释之下更深层的意义:查楚基面临的危险不过是他摇摇欲坠的生存状况的鲜活隐喻;置之死地而后方可生。
  • 连木木
    2021-12-30
    尽管每个瓜亚基人都认为自己技艺不凡,但没有哪一个会把自己和他人相比;每个人都会颇有几分风度地承认所有人都同样拥有完美这一品质。
  • 连木木
    2021-12-30
    印第安人不是情报机器,我若是以为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愿意回答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只有当他们愿意回答,心情不错,或是有空闲时,他们才会回答。通常来说,比起和一个人类学家聊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更愿意睡觉,更何况我得到的最好的情报往往是印第安人自发告诉我的。
  • 连木木
    2021-12-30
    Pane是什么?这一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词事实上意义重大。它代表着对一个印第安人而言最糟糕的情况:出猎不利。一旦我们意识到整个部落的全部经济收入都来自打猎和采集,尤其是打猎时,我们就能理解这样一种失利对猎人而言会有多大影响了。从林子里两手空空地回来意味着此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予他人,也就意味着他不会收到任何回馈,因为整个部落的食物供应链太过脆弱,它没法长久地支撑一个pane的猎人这样一种致命的重担。因此,男人必须通过猎杀动物来供养部落。换言之,对一个瓜亚基人来说,部落赋予他的角色仅此一种:不论是根据定义、原则,还是论天职,一个男人都等于一个猎人。事关部落的支柱以及每一个男人的个人荣誉,打猎及其对立面界定了社群的边界。因此,一个猎人长久以来最关心的事——或者说,他的执念——就是避免一切有可能造成pane的情形。
  • 连木木
    2021-12-30
    就这样,事物间的隐秘秩序一点点被揭示了出来:历史与仪式共享同一套逻辑,同一种思维模式将它不自觉的结构法则映射到了一系列词语与手势之上,而再一次,在古老的森林的庇护下,人们完成了对这一同盟忠贞不渝的庆贺。
  • 连木木
    2021-12-30
    最早的瓜亚基人的“诞生”正是这个让他们离开土地的上升过程。同样地,婴儿诞生的瞬间并非他waa的时刻——下落的动作重新缔结了人类与土地之间的联系;相反,诞生发生在upi的瞬间:纽带被切断了,而这正是个体真正的开端。女人举起了新生儿,此前他就那么躺在地上,而现在她就这样把他扯离了地面——这正是对不久以前男人用竹刀斩断的另一条纽带的无声隐喻。女人让婴儿摆脱了土地,男人则让他摆脱了他的母亲。文字与图像、起源神话与诞生仪式参互见义;每当一个婴儿降生,瓜亚基人就会通过这个动作无意识地重复一遍自身历史的开篇,我们必须像聆听一段口头讲述一样阅读这个动作。
  • 连木木
    2021-12-30
    当一个女人分娩时,所有人既不能说也不能笑——孩子的诞生过程必须隔绝一切人声。
  • 连木木
    2021-12-30
    我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因为这场分娩从一开始就立马具有了社会性意义,不能单纯地被概括为一个生理过程。每一个生命的诞生对整个群体来说都是一次天翻地覆,绝非某个家庭增添了一个新成员那么简单;相反,它导致人类的世界与不可见力量所在的世界之间失去平衡,并颠覆了现有的秩序,而这正是仪式必须要设法重建的。
  • 连木木
    2021-12-30
    在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时刻——某个做了一半的手势,或是哪个脱口而出的词语——往往隐藏着意义那倏忽而逝的独特性,往往蕴含着一束光,为世间万物赋予生机。
  • 连木木
    2021-12-30
    《编年史》不是干巴巴的、以“在野蛮人中生活”为题的学术研究,也不是一篇记者将自己的身影从其中抹去的关于某个陌生世界的报道。这是一个人经历的真实故事,提出的都是最根本性的问题:一个人类学家是如何得知信息的,两种文化之间会进行什么样的交易,人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保守秘密?在为我们刻画这个未知的文明时,克拉斯特的写作带着优秀小说家的狡黠。他对细节的关注一丝不苟、无比精确;而他那将自己的思想融汇为胆大又自洽的论点的能力往往令人称奇。他是那种极为少见的、毫不犹豫就采取第一人称写作的学者,而最终的成果不仅仅是一幅他所研究的民族的肖像,也是一幅他本人的自画像。
  • 看不见的城市
    2021-10-03
    她的父亲进行了一次jeproro,他大声叫了好多次:“我女儿的血流到了西貒肉上。”查楚基突然站起来跑到森林里去时,他们正在烤小野猪。
  • 看不见的城市
    2021-10-07
    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这帮印第安人每天忙着做两件事情:吃人是其一,peccatus nefandus(同性恋)则是其二。在当代巴西,人们至今仍常常用Bugres(即法语中的bougres)一词称呼印第安人——也就是保加利亚人。这个民族当时以他们的性倒错闻名于西方世界,以至于“保加利亚人”(Bulgare,或是法语中的bougre)成了鸡奸的同义词。这个专有名词变成了一个形容词,后来被广泛用于指称印第安人。
  • 麒麟
    2022-01-28
    事实上,男人从来不吃自己打到的猎物:这是亚契人分配食物的原则。我若是杀死了猎物,我妻子会把它切开,因为我本人不可以亲自动手。她会留下几块给自己和孩子,再把剩下的肉分给同伴,先是给亲族、兄弟和姻兄弟,再给其他人。分配过程中,没有人会被落下;如果肉很少的话,每一份的分量就会小些,但所有人都会分到点东西。作为回礼,我也会收到其他人带回来的猎物的一部分。我分给人们自己的所获,人们也会报我以相应的回馈。因此,每个猎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他人打猎,并以其他人的猎物为食。他完全仰赖他人的供给,他的同伴亦然。如此一切都是平等的,没有人会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因为所有人都“生产”同等分量的肉。这被称作pepy,交换。
  • 麒麟
    2022-01-27
    但亚契人没有更明白地回答我:“Go nonga ure.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如果说他们不一定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或许,还有很多其他部落可以解释这一现象。事实上,人们之所以选择貘是有原因的。对亚契人来说,貘本质上是一种猎物,它能提供大量鲜美的肉,因而受到追捧。它对木箭来说过于皮糙肉厚了,所以人们通常用陷阱捕捉它。他们会在它常去的溪流边挖个圆锥形的坑,然后用薄薄一层草叶棚架把坑盖起来。这笨重的野兽(超过两百公斤)没能发现这个把戏,掉进坑中,没法上来。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痛击之——brevi ityty,把貘打趴下。但是在很多印第安文化的神话中,这种肥大的、长着略显淫荡的粗长鼻子的动物往往扮演着引诱者的角色。抛开那笨重而不美观的外表不谈,它就是位让人无法拒绝的唐璜。丈夫们担心它干的种种勾当,那常常为他们的名誉带去致命的污点。貘显得非常下流,并被描绘得相当淫荡,仿佛它是如此热衷于风月人间,女孩子都为它神魂颠倒。因此,如果人们希望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能够吸引男子,而不是让他们败兴,还有什么能比用卡萨诺瓦的阳物鞭打她更合适呢?当然了,查楚基并不需要这媚药,但至少我们知道,这样一来她将彻底被貘鞭玷污,部落里的小伙子也会为之精神一爽。到头来,亚契人还是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的。
  • 麒麟
    2022-01-27
    亚契人至今还记得某个女人的死状:她独自一人背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出门,却不走运地碰上了一队Beeru。他们对她穷追不舍,她本可以甩掉他们,因为她远比他们更擅长在林中穿梭。然而,她却不得不穿过一片空地。她埋头向前跑,就在快要抵达空地的另一侧时,她觉察到背上的孩子震了一下,同时听到了巨大一声枪响。冲击波推得她向前,孩子被甩到了地上。她转过身来,只见子弹几乎将孩子劈作两半。但她没什么时间哀悼:第二颗子弹出了膛,让她和自己的儿子在死者居住的prana wachu中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