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之钥
最新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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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6-23密尔也许比托克维尔更关注被动的或消极的自由,即不受干涉的自由,托克维尔坚持自由的实践,坚持权利的实际行使或使用。尽管如此,两人都支持基本权利或自由,尤其是言论自由,并主张扩大选举权和广泛的政治参与,在密尔这里包括妇女的投票权。两人都强调公民参与的重要性,认为这是培养公民意识、开阔视野和充分发挥个人潜力以及加强个人独立的一种方式。但是密尔和托克维尔之间的联系不仅仅是在思想上有一些广泛的相似之处。他们有共同的思维方式,尤其是以下智识习惯:避免绝对准则,尊重语境,并寻求如何最好地平衡相互矛盾的原则。虽然托克维尔似乎并未反映出得自密尔的重要影响,但是这位英国思想家在其自传中将某些值得注意的经验归功于托克维尔。最重要的是,密尔在阅读托克维尔1835年的著作时,对代议制民主的概念进行了重新评估,认为代议制民主可以缓和直接民主的一些最严重的危险。后来密尔对这一概念的推动远超托克维尔的处理范围,并提出加权投票,允许各种精英阶层拥有复数投票权。这种做法违反了平等的基本原则;托克维尔认为,没有任何政治、法律或宪政制度能违背这一原则且在现代民主时代长期存在。韦伯的理想类型的概念,把握住了托克维尔考察贵族社会状况和民主社会状况的方法的大部分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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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6-23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托克维尔在美国受到了欢迎,特别是更为保守的政治理论家的欢迎,他们尤其被他对新的民主专制的描绘吸引,还有他对中央集权和过度政府的批判,他对宗教角色的强调以及他对现代民主社会可能存在的缺陷的警惕,包括道德滑坡、个人疏离和无归属以及共同价值观的削弱。引入瞩目的是,托克维尔让连续几代美国历史学家、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染上了自己的颜色。在20世纪初的进步时代,他被称为进步主义者。到了20世纪中期,他成为了共识发言人的化身,代表着共有的自由主义传统,这在当时被认为是美国文明的特征。到了20世纪晚期,随着对现代世界的悲观情绪更加普遍,托克维尔成为了深度保守主义观点的代言人。对于每一代人来说,他都能够提出困扰美国人民的问题,并提出可能的解决办法。在很大程度上,这种表达不断变化之担忧的能力,解释了为什么托克维尔在今天的美国被如此大量地阅读。如今,人们对其《民主在美国》的研究,更多是因为他对美利坚共和国的警告而非赞扬。与这种情绪相匹配的当代读物比早期的要晦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托克维尔在19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中期几乎被人遗忘的经历,更多适用于法国而非美国。在《托克维尔与法国人》一书中,弗朗索瓦丝·梅洛尼奥(Françoise Mélonio)指出,在19世纪70年代之后,直到1951年,法国没有出版过任何新版的《民主在美国》。法国评论家认为托克维尔对美利坚共和国的描述基本上是不准确和过时的。对于法国人来说,在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托克维尔的名声主要建立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之上,而非《民主在美国》。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梅洛尼奥的说法,《旧制度与大革命》完全实现了托克维尔的期望。这本书重新激起了法国人对自由的渴望。在19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一些日本思想家和政治人物开始阅读托克维尔的著作,尤其是福泽谕吉(Fukuzawa Yukichi),他成为那个时代日本研究托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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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6-23在托克维尔看来,身份平等和自由结合在一起,会提升人的灵魂,激发人的伟大。托克维尔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理论的道德维度,始终是其思想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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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6-23对托克维尔来说,民主的基本涵义仍然是身份平等。但他意识到,工业化有可能带来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不平等。工业的兴起引起了诸多事情,包括阶级分化和贫困。因此,经济发展挑战了他对民主的基本论点,并对他关于促进民主好处和避免民主陷阱的建议提出了质疑。他的改革目标之一是避免革命或长期的不稳定。为对抗社会主义者更为极端和激进的理论,需要努力纾解下层阶级的困境,社会主义者质疑中产阶级财富的合法性,并攻击私人财产。没有改革的话,托克维尔认为对文明社会至关重要的财产权就会受到威胁。但托克维尔对经济和社会动力的理解,并没有简单地将他推入防守阵营,而是敦促温和的改革,以削弱更激进变革的吸引力。伦理学家托克维尔有其他的目标。有时他明确指出,随着无限制的工业化,人类的思想和精神将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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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6-23因此,作为一个思想家和活跃的政治人物,托克维尔并不主张政府只对社会进行最微小程度的介入。人们不应认为他是只希望政府袖手旁观,支持自由放任政策的理论家。托克维尔让他的读者陷入两难境地:在其作品中,他一再呼吁政府领导和立法行动;但与此同时,在其著作中,他始终习惯性地警惕过度的政府和权力集中在中央权威手中。托克维尔想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能够对抗他在作品中所呈现的民主弱点和危险。但是,对他来说,政府也必须坚决保持在严格界定的权力和责任范围内。超越这一合法领域,意味着走向民主暴政。他对适度的执着,对极端的回避,再一次变得明显起来。关于政府干预,他给出的不是明确的支持,而是温和的判断。这就是民主时代最伟大的政府艺术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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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鉴于托克维尔对个人主义的谴责,记住他对个人独立的支持是很重要的。混淆这两者将是另一个错误。“在我们这个时代,”他在《民主在美国》第二卷的草稿中写道,“那些担心过度个人主义的人是对的,那些担心个人极端依赖的人也是对的。这是必须在某处表达的想法。”在另一种变体中,他阐述道:“在任何社会力量面前支持个人,为他的独立、力量和独创性保存一些东西;这必须是民主时代所有人类之友的不懈努力。正如在民主时代,有必要提高社会,降低个人。”托克维尔并不是在打哑谜。在1840年给亨利·里夫的一封信中,他阐明了自己作为理论家的思想和基本目标。“你可以肯定,民主时代的最大危险是社会各部分对整体的破坏或过度削弱。现在任何能够加强个人观念的东西都是健康的。任何赋予类型以活力并强化其概念的东西都是危险的。我们的同代人自然地倾向于那个方向。当把实在论者的学说运用于政治时,会导致民主的所有滥用。它助长了专制、中央集权、对特定权利的蔑视和必然论。它支持使社会有可能镇压人民的所有制度和学说;那样就把国家变成一切,把公民变成虚无。这是我的中心观点之一;我的许多想法都向它靠拢。我对这个观点胸有成竹,我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这种信念传达给读者。”在面对作为整体的社会的全部力量时,个人主义并未使个人得到加强,而是变得软弱和孤独,这是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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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基督教的原则也有助于将平等的涵义推向新的方向。在1840年的《民主在美国》出版后,也许是为了回应他在政治上的新角色,托克维尔在平等的概念上提出了一个更加新式的转变。他在给戈比诺的另一封信中指出,当代的道德准则已经扩展了传统基督教关于平等的观点,包括“所有人都有权利获得一定程度的好处和享受,而首要的道德义务是为他们获得这些东西……这第一种创新导致了另一种创新:基督教曾经把仁慈或慈善变成一种私人美德。我们正越来越多地把它变成一种社会责任、一种政治义务、一种公共美德……我们已(对政府)施加了一种严格的职责去纠正某些不平等,去纾解某些苦难,去支持所有病弱和不幸者”。他宣称,这是一种新的“社会和政治道德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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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也许开放社会的概念——那里没有固定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在运动——是托克维尔对身份平等的理解中唯一最本质的特征。到了19世纪40年代初,他对平等的定义体现在某些新的维度,这一扩展根植于他对平等概念起源的理解。他认为,这个概念来源于基督教。对他来说,基督教的显著特点之一是坚持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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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我们将看到,托克维尔对最近这些道德要求的回应,特别是他关于如何最好地减轻贫困和纠正极端不平等的观点,以及他关于政府适当程度地参与这些活动的观点,是复杂的、微妙的,有时是矛盾的。但是,他对这些问题的考虑,为后来提出的各种改革建议打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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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我们已经强调托克维尔的一些基本目标,特别是他坚定努力地解释民主的优点和缺点,并建议如何达成前者和避免后者。我们已经指出,他解决民主困境的建议方案,往往反映了他对温和与渐进主义的偏爱以及他自称为“一种新型自由主义者”的愿望,即把宗教精神和自由精神结合起来。最后,在探索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托克维尔无情地批判其所处时代的法国的社会和政治世界,既有一般批判,也有对拿破仑、七月王朝和路易-拿破仑的专门批判。为法国和所有民主社会找到一条通向稳定、繁荣和自由的道路,始终是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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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托克维尔认为,法国痼疾的主要原因是一种坚持不懈的革命精神。在1835年《民主在美国》的草稿中,他谴责那些为了达到目的而攻击一切权利和助长暴力的革命者。到了1840年,他给这种破坏性的态度起了个名字。“有某些习惯、想法、罪恶属于革命之状况,而一场长期革命必定会产生和传播这些……由于通行的公正和道德观念,已不足以解释和论证革命每天产生的所有新奇事物,你只能紧抓社会效用的原则并创造政治必要性的理论;为了更迅速地达到你所提出的总体目标,你已经自愿地习惯于毫无顾忌地牺牲特定利益和践踏个人权利。这些习惯和思想……我称其为革命的习惯和思想。”在一份废弃的选段中,他勾勒出一种对毁灭性的“革命精神的定义。喜欢快速变化。使用暴力以完成这些变化。专横的精神。蔑视形式。蔑视既得权利。从目的出发,对手段漠不关心;功利的信条。对残忍欲望的满足。革命精神在任何地方都是自由的最大敌人,在民主人民中尤其如此,因为它与民主之间有一种天然和秘密的联系……一场革命有时是公正和必要的;革命可以建立自由,但革命精神永远是可憎的,它永远不会导致除暴政之外的任何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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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在托克维尔的分析中,无论是作为一种抽象价值的自由,还是作为特别的法律和制度保护的自由,都不能被轻易授予。一个自由的社会不仅意味着拥有必要的权利,而且意味着将这些权利加以利用。他最重要的主题之一是他所谓的自由实践。托克维尔将这个词既理解为自由的训练或学徒期,也理解为自由的实际行动或经历。例如,地方自治的实践,培养了在更大的国家舞台上的自治能力。行使投票权、结社权、集会权、演讲权和写作权,促进了有效的公共参与和公民参与。对托克维尔来说,自由是通过行动中的权利而实现的。从另一个角度看,托克维尔描述了两种自由。首先是上面提到的基本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这些提供了自由的基本先决条件。这些必要的权利必须是真实的,而不是空洞的;它们为真正的自由奠定了基础。其次,也许在他的思想中更为根本的是行使自由,将这些必要的先决条件付诸实施。这种把真正的自由看作是参与公共生活的观点,将托克维尔与许多同时代的理论家区分开来。因此,自由的实践并不意味着被动或消极的自由,即仅仅被政府或其他社会权力中心所放任,而是一种主动或积极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不仅意味着不受约束,而且意味着实际使用权利、浸入公民生活和参与公共事务。托克维尔认为,任何由法律形式构成,但没有实质内容的自由,都是虚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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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但对托克维尔来说,自由不仅仅是,甚至主要是一个抽象的道德概念;它引发了一系列特定的自由。在《民主在美国》和《旧制度与大革命》以及托克维尔的许多其他文章和演讲中,他常常通过列举各种特殊的自由和保障来定义自由。他认为,一个自由的社会需要很多基本的公民和政治权利,如投票权、表达自由(包括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以及结社和集会的权利;这些是真正参与公共生活的必要条件。他还建议创建独立的司法系统,由陪审团审判,地方和省的自由,财产权,保护个人自由,政教分离;这种制度安排将为主张独立和抵抗任何潜在的专制留下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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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今日托克维尔的读者需要记住这些判断,我们倾向于把民主和自由混为一谈,把平等和自由看作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托克维尔没有犯这些错误。我们已经看到,对他来说,民主使自由处于危险之中。作为一个理论家和行动者,他想要解释自由的涵义和重要性,展示它如何能消解民主的危险,并建议在民主时代如何保护自由。托克维尔认为自由是最高的道德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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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乌鸦2022-05-24托克维尔坚信,自由需要适应不可避免的民主的未来,坚持自由需要宗教的道德约束,这有助于解释他对新的政治科学的呼吁以及作为新型自由主义者的自我认同。他在1836年对其朋友欧仁·斯托菲尔宣称:“对于祖国,常常令我受到打击的是,看到一边排着那些珍视道德、宗教和秩序之人,另一边排着那些热爱自由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之人。这令我受到打击,因为这是人所能看到的最反常和最可悲的景象;因为我深信,我们所分开的这些东西,在上帝的眼中都是紧紧相连的……我意识到,我们这个时代最美丽的事业之一,将是证明所有这些东西并非完全不相容;恰恰相反,它们必然是相互联系的……这是我的总体看法……因此,我将坦率地表示对自由的喜好,以及看到自由在我国所有政治制度中得到发展的普遍愿望;但与此同时,我将对正义和宗教信仰公开表示的如此巨大的尊重,使我不相信人们不会清楚地认识到我是一种新型的自由主义者。”托克维尔在其所有的著作和行动中,都希望把善良的人们团结起来,结束法国存在于自由的支持者和宗教的捍卫者之间的不必要的冲突。他的直觉表明,政治上的温和和受约束的自由将是最好的前进道路。1858年2月,也就是他去世前一年,托克维尔写信给博蒙说:“我不需要告诉你……在自由的价值观念方面……我有多赞同你……但是,要在那些已经丧失了自由的实践,甚至丧失了自由的正确概念的人们中间,牢固地确立自由是多么困难。如果思想和民情不滋养他们,那么还有什么比制度更重要的呢!我一直相信,让法国成为一个自由国家(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的努力——我们为之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是高尚而勇敢的。”这几句话抓住了自由对托克维尔之意义的精髓:(它是)道德价值,必要实践,以及一位新型的自由主义者为求在民主时代确保自由而不懈努力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