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

最新书摘:
  • 八喜
    2023-03-28
    这一段写得极妙,我把本子打开平摊到桌上,放在我的汤旁边,开始念给她听:“孩子们问我:妈妈,可怜的爸爸在哪里?他的尸骨,也许在被太阳晒着,被风吹着,被雨淋着,他会在哪里呢?我可怜的爸爸,他好像是一只死在野外的动物啊。这是痛苦…”我一边喝着汤一边读完,紧接着又找出当天早上读到的让我有触电感觉的一句:“一群猪,它们在吃他,它们在翻拣他的骨头…”我一边念着一边伸手去够我的桃金娘果汁饮料一这家餐厅不卖啤酒,想喝一口润润喉好继续读下一句:“只让我看看骨头也行。”然而此刻我却发觉,皮拉尔并不为这些句子所动,她错愕的神情和纹丝不动的身体均说明这一点,于是我决定收起笔记本,虽然在那之前还是把原计划要分享给她的最后一句念了出来,这次只念给自己听:“当尸体开始燃烧,所有人都鼓起了掌,随后开始吃饭……”
  • 八喜
    2023-03-28
    下一秒,我突然发现自己又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狂怒地做着刺杀死敌的动作,手里却没有刀一一当然没有,活像个疯子,确实,任何不敲门突然进来见到我这副样子的人都会这么觉得,而且我刚刚才发现门居然没锁,真是越想越觉得后怕。然而,不得不承认,我坐回椅子上,做深呼吸镇静下来之后,竟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的畅快,好像那个巴拿马人真的已经受到惩罚了,而我也可以下班了,因为如果今天那两千五百美元拿不到手,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工作的,说到做到,我懒得向任何人解释,便拿起外套,穿过两个女秘书办公室之间的走廊,抵达大木门口,一脚跨了出去,走上了街。在快速离开之前,有那么几秒钟,我很享受那一刻的午后景象:太阳还没落下,光线明澈,轻柔的暖风在街道间穿梭,几乎与我的步履节奏一致。
  • 八喜
    2023-03-28
    我怒火中烧,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下作的巴拿马人,都是他害得我拿不到预付款,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可以随心所欲欺压我?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可不是他常接触到的那些可怜的印第安人?想到这里,我猛地站了起来,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仿佛完全着了魔一般,狂乱的思绪如同一阵龙卷风,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我吹到巴拿马人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经入夜了,大主教宫空无一人,只有那个叫豪尔赫的还坐在办公桌前,他看似在专心审核账本,实际上却正一面想着白天如何践踏了我的人格,一面暗自窃喜,他回味得太投入了,都没发觉我的到来
  • 八喜
    2023-03-28
    故事讲的是一个倒霉的哑巴被几个不知道他其实是哑巴的士兵审问的事,他被逼着说出加入了游击队的村民的名字,因为说不出而被殴打,而他的同乡们则在其面前眼睁睁地看着。中士每次命手下问一个问题,那个哑巴便因为不吐只字而挨一顿打,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告诉领头的中士,那人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即便哑巴被绑到了广场边的树上,中士一边抄起土耳其弯刀开始在哑巴身上一刀刀地割,一边大吼“说话!最好不要惹毛我,你这狗娘养的印第安人”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出来,哑巴只是瞪着他那凸起的眼睛,那双因为极度惊恐而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的眼睛,仍然无法回答中士的问题一他当然没法回答了。中士自然把他的沉默看成对自己的挑衅,拔出大刀要逼对方像球赛解说员那样流畅地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同时也让站在不远处的那群已经被吓傻了的印第安村民明白,他们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挑战权威,真是个愚蠢又凶残的中士,他砍死了哑巴,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些尖叫不只是因为疼痛,它们也是哑巴唯一的表达方式。“这哑巴怎么那么傻,为什么不通过打手势暗示呢?”托托一边吃着女服务生刚端过来的土豆和香葱一边问,仿佛他不知道哑巴一开始就被士兵们绑住了手腕,动弹不得,仿佛我没有跟他讲过,军官挥手砍下第一刀之后,哑巴那两只该死的手连同绑在上面的绳子就被一齐砍飞了,这时候还怎么打手势!在哑巴之后,大砍刀转向余下的村民,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虽然每个人都会说话,也都准备好告发游击队的同伙,但这对他们毫无用处,杀人狂欢已然开始,最后只有两三个人活了下来,在十二年之后讲出了这段故事。
  • 八喜
    2023-03-28
    然而,一种更奇怪的感受立马将我淹没,我恍惚觉得之前好像来过这里,如今只是在重新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件事将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
  • 八喜
    2023-03-28
    我脑子缺了一块。我又念了一遍,被这位卡克奇克尔人在目睹家人被杀之后所经历的头脑紊乱之深所震惊,猜想他一定是听到了脑袋里那个保障理智健全的部件崩坏的声音,而造成他神志错乱的原因是,这位受伤后动弹不得的原住民眼睁睁看着政府军士兵手挥大刀带着狞笑把他的四个年幼子女一个一个砍死后又扑向了他的妻子,那个可怜的女人则因为同样被迫目睹了自己孩子被士兵剁成颤动的鲜红肉块而整个傻在那里。没有人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头脑健全,我这样想着,陷入病态的沉思,试图想象那位原住民醒来时的心情,他是从妻儿血肉模糊的尸首中间醒转过来的,当时士兵以为他死了,就把他和其他户体堆到了一起,多年以后,这个男人有机会为此事提供证词,于是我现在才得以读到,并且要负责对它进行校对和润色,而那份证词恰恰就是以“我脑子缺了一块”开篇的,这句话给我带来巨大震动,因为它极其精准地概括了跟这位卡克奇克尔人有过相似遭遇的成千上万之人的心理状态,也精准地概括了数以千计兴致高昂地屠戮自己所谓同胞的政府军和非正规军士兵的心理状态,尽管我得承认,目睹亲生孩子被肢解而感到脑子缺了一块,跟脑子缺了一块似的肢解别人家的孩子不是一回事,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得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即这个国家所有人的脑子都缺了一块,我继而又得出一个更可怕、更让人不安的结论:搬到这么一个所有人脑子都缺了一块的陌生国家来编辑一份厚达上千页、记录了数百场屠杀的口述史料的人才是脑子缺损最严重的那个。
  • 桂花糖芋苗
    2023-01-18
    跑着跑着,我突发奇想,开始伴着脚步的节奏,低声反复念诵今晚摘抄到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特别,但在我飞奔逃命的过程中,它便有了战士们在行军途中为鼓舞斗志而喊出的口号的鲜明节奏感:伤痛诚苦,死后得安。它变成了我沿着马路奔逃时的战斗口号,这句话出现在我脑海,可能是因为它的节奏跟我脚步的节奏完全合拍,两者和谐到让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伤痛诚苦,死后得安!”好像我变成了一位正奔往前线赴死的战士,一遍比一遍激昂地不住高喊“伤痛诚苦,死后得安”,喊到忘乎所以,都想不起要留意身后追我的人的车辆有没有开近,恰恰相反,我迅速为这句斗志昂扬的口号找到一个实践的渠道:我要马上回到灵修院,直面奥克塔维奥·佩雷斯·梅纳将军及其手下,阻止他们摧毁那份凝聚了无数记忆和心血的报告,想到这里,我不禁边跑边感到豪情满怀,但事实很快就证明这个想法纯属神志错乱,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渐近的马达声,吓得我一溜烟跑到路边躲了起来,想到那些凶犯一旦发现就会上来把我干掉,我不禁惊恐万分;至于刚才豪情万丈地高喊什么“伤痛诚苦,死后得安”,同样也只能是我神志错乱的表现,这句话描述的是一位从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原住民的伤痛,根本不适用于我这么一个正在逃命的编辑,我逃跑恰恰就是因为我不想被打伤,更不想被杀死。
  • 桂花糖芋苗
    2023-01-17
    我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除了那光秃秃的脑壳,以及一杯酒下肚就暴露无遗的毫无涵养与愤世嫉俗,没别的了,他脑壳边缘仅存的几缕灰白头发,倒是毫不费力地让我联想到此刻正摊在眼前的报告上的一句话,我着了魔似的来回念了一遍又一遍,并迅速把它摘抄到笔记本上。它是这样写的:白色丝兰上沾着脑浆,像是被一棍子打出来溅上去的。每念一遍,我的怒火就增长一分,一时竟神志恍惚,眼前出现一截晃动着的巨型木棍,几缕沾满脑浆的灰白头发随着它被甩到了半空中……
  • 智慧狗兔
    2022-12-20
    地球不懂也不想知道彗星都跟她说了什么,因为她在自己的轨道上安然自得,讨厌被一个只是偶尔出现的星体打搅,谁知道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 智慧狗兔
    2022-12-20
    那一刻他正在问我觉得他编撰的报告怎么样,我再次称赞说,无可指摘,非常好,毋庸置疑,报告一经问世,这个国家的历史就会被改写…
  • 琵琶鱼
    2022-11-13
    “我是个写小说的,而不是扮演救世主形象的政治家。”他不愿让政治、暴力限定大家对他及其作品的解读,即便这些元素的确充斥着他的写作。政治和暴力构成作家的存在处境、创作土壤,却并不是他的创作目的。他在马德里的演讲中说,虚构写作是为了创造平行于现实世界的时空,写作者在那里可以探索日常生活中所无法行使的自由。“正是这份自由赋予人些许解脱。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抗拒通过列表或画框来被简易地分类。多位评论者称呼我为暴力小说作家,对此我的回应是:我不写暴力小说,我写的就是小说,没别的了。”
  • 琵琶鱼
    2022-11-13
    莫亚继而引用他十分喜欢的一位思想家埃米尔·齐奥朗(Emil Cioran, 1911—1995)的一段话,来解释自己创作的动力源泉:“齐奥朗说:‘对我来讲,写作就是复仇。对世界的报复,对我自己的报复。我所写的一切,或多或少都是一场报复的产物。因此,它同时也能带来解脱。’我倾向于相信,激励着我自己的文学创作的,也是一种类似的感情。”
  • 琵琶鱼
    2022-11-13
    “我们是一场大屠杀的产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平时如此热衷于开玩笑。我们用笑来抵御精神错乱。”
  • 琵琶鱼
    2022-11-13
    抹去死者的名字吧,让他们得自由,也让我们得解脱。由此可见,一些幸存下来的原住民,已经不愿再忆起过去了,他们更想永远忘记。
  • Koselig
    2022-09-06
    他一定在怀疑我无视史料中政府军对原住民所实施的反人类罪行、无视该口述史项目旨在揭发和控诉这些暴行的初衷,却像个疯癫的文人一样,一心只知道从中搜索优美诗句;他一定认为我罔顾报告内容而只关心其语言风格。
  • Koselig
    2022-09-06
    我摆出一副感情专家的姿态,拿出了自己准备得最好的一套讲道说辞: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一个毫无忠诚之心的无耻伴侣,想一想,这样的遭遇能让你重获自由,二话不说,立刻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在这段关系中,你全身心投人其中,先前背叛你的那个人根本没有这种待遇,他不配拥有这些——只要是聪明人都会为此心怀感激。
  • Koselig
    2022-09-06
    天哪,这场面太尴尬了,一名人类楷模正在为那所谓的爱情哭泣。
  • 秃发树机能
    2022-06-23
    边这样想着,一边得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即这个国家所有人的脑子都缺了一块,我继而又得出一个更可怕、更让人不安的结论:搬到这么一个所有人脑子都缺了一块的陌生国家来编辑一份厚达上千页、记录了数百场屠杀的口述史料的人才是脑子缺损最严重的那个。我脑子也缺了一块,我这么对自己说
  • 吱吱吱?
    2023-05-22
    这是莫亚对中美洲地区的形容,出自2019年7月厄瓜多尔《电报》(El Telegrafo)采访记录。采访中,莫亚说:“在掌控这个世界的新型法规秩序中,在全球对资本的需求、对原材料和技术发展的需求中,中美洲国家完全没有存在感。没人对我们有兴趣。资本需要跟巴西这样的国家谈判,因为它的矿物出产能力对于企业发展不可或缺。甚至对非洲国家也一样。但我们被剩了下来。没人在乎我们死活…除了巴拿马,我认为其余的中美洲国家都注定被遗忘。我们一直处于世界边缘的边缘,这是我们的宿命。”
  • 看不见的城市
    2022-05-23
    而小说的开头准备使用这一幕:中尉举起砍刀,敲开了人口登记员的脑袋,像敲开一颗椰子一样,他将从中挖出美味的奶白椰肉,而不是掺杂着血水、仍在颤动的脑浆,虽然后者对某些人的味蕾来说也是诱人的,我可以不带任何偏见地承认这一点,被一击毙命的那一刻,人口登记员的幽魂便开始张口讲述他的故事,总是用失去了十指的双手扶住他那碎成两半的脑袋,好让脑浆不流出来,看,魔幻现实主义那套把戏我也不是不会嘛。起头时,他说,他的魂魄会一直受苦,四处飘荡,除非有人把他的名字列入死亡人口登记簿,而这件事的困难之处在于,只有他知道登记簿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