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生命中的六个瞬间

最新书摘:
  • Odeyodbejasfka
    2022-11-02
    从这个角度理解“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这一句话,正好印证周作人的说法,即鲁迅与他笔下的阿Q都在“国民性”的范畴之内,但这个“都在”却暗示了一些周作人不曾涉及的问题。如果鲁迅的写作技巧可以被解释为鲁迅身上的国民性的自然流露,那么,这个国民性就具备了反思的能力。换句话说,“国民性”不只是被表达的对象,而且也是表达对象的动力和方法一一“鬼”的无处不在也许可以这么理解:国民性是隐藏在我们身体里、隐藏在我们社会生活中的鬼,为了改造这个社会和我们自己,我们必须“捉鬼”,也就是反对我们自己,但就初衷而言,鲁迅是要画出国人灵魂。他是一个要画出国人灵魂的国人灵魂。1925年6月15日,鲁迅在《语丝》周刊上发表《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这篇文章是应《阿Q正传》的俄文译者王希礼之请而写的。鲁迅在文章中说:我虽然已经试做,但终于自己还不能很有把握,我是否真能够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这个国人的灵魂是怎样的灵魂呢?鲁迅又说:别人我不得而知,在我自己,总仿佛觉得我们人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这就是我们古代的聪明人,即所谓圣贤,将人分为十等,说是高下各不相同。其名目虽然现在不用了,但那鬼魂却依然存在,并且,变本加厉,连一个人的身体也有了等差这是一个在传统等级制度下、在人与人相互隔绝的状态中产生的灵魂。但由于革命的原因,等级的名目已经消失,而等级及其造成的隔膜却像鬼一样渗透在我们的灵魂中。因此,鬼的无处不在与等级制度的名目和形式的消失是相互关联的,它提示了这里所谓国人的灵魂是“现代的我们国人的灵魂”。阿Q可以被不同的人指认,或者可以指认不同的人,恰恰是因为“现代”的到来,那些让人们相互隔绝、无法心心相印的东西不在有形的制度构架里,而在一个貌似取消了等级名分的国家之中一一革命后的中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瓦解了,皇帝倒台了,宗法制度趋于崩...
  • 路觉今天睡大觉
    2022-06-15
    生命主义是鲁迅思想的一个方面。《阿Q正传》对于辛亥革命的探索表明他试图将这种生命主义转化为一种政治的思考。如果只是在生命主义的意义上考察《阿Q正传》中直觉、本能和死亡恐惧,我们很难将这篇小说与对辛亥革命的总结这一政治/历史课题联系起来。在死亡恐惧的震撼下,阿Q体会到了身体之外的痛楚,但那声“救命”终于没有说出来——革命与救命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连带的。这就是革命是要人活的意思。生命主义是一种契机,它以非历史的方式展示历史关系、以非政治的方式提示新政治得以发生的基础、前提和可能性。即便在鲁迅晚年运用阶级论和社会科学的观点分析社会与政治时,他也没有抛弃这一质朴的生命主义,恰恰相反,通过革命是要人活而不是要人死的思想,他将一种生命主义的思考与他的政治观连接起来了——革命是意识到死之后才能产生的关于活与如何活的思考与行动。在《阿Q正传》中,存在于阿Q生命中的上述契机蕴含着能量,但即便在死亡恐惧之下,阿Q也没有“说出”他本能地将要说出的“救命”来。在阿Q生命中的这些瞬间与“呐喊”之间仍然有一个距离——这个距离只能通过一个能够让外部条件与内在动力同时共振的能量来加以填补。我把这个能量称之为“生命主义的政治化”。夸张一点说,这是鲁迅在小说中试图探索但并未完成的目标。
  • 路觉今天睡大觉
    2022-06-15
    在阿Q身上表现出的这种纠缠——即作为秩序维护者和本能的抵抗者的共在——正是鲁迅对革命的探索的成果。这个探索的核心就是谁是革命主体这一问题。在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体制确立的背景下,欧洲的社会主义者发明了“无产阶级”这个概念,它被视为真正的、代表未来的革命主体。在整个二十世纪,关于革命和革命者的理解,无不被这一概念所影响。但是,在广阔的非西方世界,在那些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占据着主导地位但又被帝国主义卷入了全球劳动分工的社会里,究竟谁是革命的主体、如何形成革命的主体,成为革命政治的核心问题。如同印度的庶民研究所发现的,在印度、中国和其他的非西方世界寻求革命主体的努力产生了一系列西方范畴——无产阶级——的替代物,即农民、大众、庶民等等。[7]他们尚未被卷入工业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就已经被作为革命主体加以探寻了。马克思主义者对于阿Q革命的批判正是基于无产阶级的概念而展开的对于这个可能的革命主体的批判,他们不可避免地“重复”欧洲思想的那些基本范畴和相关的逻辑:阿Q是一个自在的农民,缺乏自觉的阶级意识,而这也反映了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弱点——一个缺乏无产阶级领导、从而也无从达到全面的阶级自觉的革命。因此,也正像许多的启蒙主义者一样,马克思主义者希望从阿Q的身上发现“意识”。他们共同相信:阿Q——正如整个中国一样——需要一个从自在到自为、从本能到意识、从个人的盲动到从属于某个政治集团的政治行动的过程。然而,《阿Q正传》没有提示这一过程,它只是在阿Q的貌似重复的行动中发现了未经整理过的革命的契机——在这里,“未经整理过的”这一修饰语的意思就是革命的本能。鲁迅并没有看低这个本能,相反,他揭示了这个本能被“意识”不断压抑和转化的命运。这个压抑和转化的过程与其说是阿Q的心理惯性的结果,毋宁说是一个已经自然化的社会体制的规训过程的产物。在他的小说中,鲁迅并没有从意识的角度去批判阿Q的本能,而是将这个本能...
  • 路觉今天睡大觉
    2022-06-15
    无论如何界定阿Q的阶级身份,几乎没有人否定阿Q的精神胜利法也是民族病症的集中表达。《阿Q正传》对于辛亥革命和农民或雇工阶级的探索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没有理由用国民性问题加以否定,而应该分析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将这个问题放在“鬼”或“国民性”的双重性或对话关系中来讨论,我们提出这样的可能性:鲁迅对辛亥革命的描绘是对国民性变化的客观契机的探索,而阿Q的社会身份也表示国民性不是抽象的总体,而是依托在各不相同的社会身份及其关系之上的。人有十等,各各分离,国民性的总谱是凝聚在每一个阶层的身份关系之上的。如果存在着一个能动地反思和呈现国民性的国民性,那么,后者也意味着一种行动的客观力量,即改造将人们相互隔绝的等级体系的行动。作为这一行动的结果,辛亥革命是一个国民自我改造的伟大事件,因而也是国民性的这一能动性的历史性展开——辛亥革命提供了阿Q转向革命的契机,但未能促发他的内部抗争或挣扎。因此,“革命”只是作为偶然的或未经挣扎的本能的瞬间存在于阿Q的生命之中。没有挣扎,意味着没有产生主体的意志;但写出了这一没有挣扎的瞬间的鲁迅,却显示了强烈的意志——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其实也正是力图将阿Q的本能的瞬间上升为意志的表达——它无法在阿Q的革命中获得表达,而只能在对这场革命的反思中展现自身,而阿Q正是检验这场革命的试纸。因此,鲁迅不但用革命审判了阿Q,而且也用阿Q审判了革命,而使得这一双重审判的视野得以发生的,就是“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那句话中的“鬼”
  • 长东
    2022-02-11
    阿Q可以被不同的人指认,或者可以指认不同的人,恰恰是因为“现代”的到来,那些让人们相互隔绝、无法心心相印的东西不在有形的制度构架里,而在一个貌似取消了等级名分的国家之中——革命后的中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瓦解了,皇帝倒了,宗法制度趋于崩溃了,传统制度从有形蜕变为无形,却像鬼魂一样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 iihann
    2021-05-30
    复仇以失败为起点,它的特点是承认失败为失败,并通过殊死的斗争赢得尊严。生命主义不是苟活的哲学,它所产生的是尊严的政治。阿Q的“精神胜利法”可以说也正是“斯巴达之魂”的对立面——怯弱不仅表现为身体的弱,更表现为尊严匮乏。
  • iihann
    2021-05-30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鲁迅的转折没有实质的意义:通过心灵的拯救来拯救身体,也使得身体获得了超出身体的意义;按照鲁迅的界定,强壮的身体并不代表健康,如果没有心灵或精神的变化,这个强壮的身体仍然可以被视为病态的、可以任人宰割的对象。改变心灵的意思在这里其实是重新获得精神与现实的一致——精神与现实的分离、心灵与身体的割裂,是“精神胜利法”的真正内核。从这个角度说,“弃医从文”,从身体到精神的转折,是以身体及其感觉的政治化为前提的——尊重这种身体的感觉不是个简单的事件,它意味着整个“道德秩序”必须发生变革。
  • iihann
    2021-05-30
    生命主义的核心是将生命的价值置于一切之上,而生存本能也作为维系生命存在但又不断被压抑的能量而获得肯定。因此,对于一种革命的伦理而言,生命主义是前提性的、基本的——它对传统、秩序和权威的颠覆并不起源于对另一个秩序和权威的膜拜,而是来源于生命本身及其需求的尊重。
  • iihann
    2021-05-26
    “无聊”不是对失败的直接承认,而是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所经历的事情的意义的彻底怀疑。那个能够产生《呐喊》的“寂寞”就是以“无聊”为前提或底色的。“无聊”是对意义的取消和否定,寂寞中的呐喊是绝望的反抗的一种表达。寂寞是创造的动力,而无聊是寂寞的根源,无聊的否定性因此蕴含着某种创造性的潜能。
  • iihann
    2021-05-26
    阿Q有革命的本能,但没有革命的意识,他只有在受本能驱使的时才能确证自己的失败和无助。阿Q每一次意识的恢复都是对旧秩序的确证。
  • iihann
    2021-05-26
    “直觉”是一个新名词,表示未经分析推理而形成的观点或判断。在阿Q这里,“直觉”代表着一种对于生存处境的真实感知——未经分析或推理,从而外在于精神胜利法。精神胜利法是一种独特的分析、推理的产物,但它无法克服未经推理和分析的“直觉”,因为“直觉”——按照心理学家的分析而言——有着直接性、快速性、跳跃性、个体性、坚信感和或然性等特点;直觉判断是在瞬间作出的综合判断。我们也可以说阿Q的革命是在“直觉启发”之下产生的“直觉判断”,而他对死的感知,尤其是那些不远不近地眼着他的狼眼,则是“直觉想象”的产物。因此,一方面,在阿Q的精神世界里,“直觉”成了突破精神胜利法的契机;另一方面,精神胜利法又是抵抗和消解其“直觉判断”、“直觉想象”和“直觉启发”的强大的武器,使得直觉始终停留在意识的范畴,而无法上升为意识。
  • iihann
    2021-05-26
    说书人用全知的视角,但这里只是形式上的全知,因为叙述中不但有从旁体会的内涵,也有主观的内容。这两节中的他或阿Q全部可以替换为“我”:我在路上走着,想要求食、乞讨,但看见熟识的酒店、熟识的馒头,我都走过了,不但没有暂停,而且并不想要。我所求的不是这类东西,但是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 iihann
    2021-05-26
    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通过将自己入一个等级秩序才得以完成的,王胡首先打破了这个秩序,让他受到震动,即便他立刻以“皇帝已经停了考”、“赵家减了威风”来修补这个秩序,他还是有一瞬间“无可适从的站着”。鲁迅没有写他想什么,甚至没有像上一章那样写他的失败的痛苦,而是写他丧失自我编织故事的能力的片刻——这个片刻就像上个片刻样,是对失败的瞬间确认。“无可适从的站着”的片刻是阿Q与他的真实命运获得契合的短暂过渡,这个契机的出现,除了与被王胡所打这一直接事件外,鲁迅也暗示晚清时代剧烈的秩序变迁也是阿Q处于“无所适从”状态的外部条件。在这个意义上,这一时代的变迁具有某种不同以往的切事件的性质。但阿Q还是很快就从其他的方式中获得了救。
  • iihann
    2021-05-25
    他将《新青年》与中国社会的紧张关系,通过反讽的方式入故事,也恰好表达了《新青年》所代表的基本价值:名词的问题、正名的问题,是新文化运动和白话文运动中的关键问题。为什么一个语言形式变迁会引发那么大的争论呢?因为语言与命名关系密切,它最终涉及名实问题,以及与名实问题直接相关的秩序问题。跟正名有关,阿Q没有姓名,没有来历,只能用《新青年》倡导的洋字Q来表达,旧有的语言秩序中没有他的位置——如果作为异己的洋字也变成了中国语言秩序的一部分,这不是说现代的国人的灵魂(它也只能通过语言来呈现)不是也包含了异己的要素吗?这个异己的要素是反思的契机。
  • iihann
    2021-05-25
    因此,为阿Q写正传是一个将“无”召唤为“有”的革命行——“正传”的存在颠覆了正史谱系的完整性和系统性,人们由此知道谱系之外别有谱系,“无”并非无,“无”只是被压抑的有。
  • iihann
    2021-05-25
    将“正传”与传或列传、世家、本纪列在一起,是为了呈现中国人的谱系之外的或之下的谱系。正史的谱系是一个由等级权力构成的、各各分离的图谱,正史中的“传”就是一套名分谱系的凝聚。而“正传”这个词不但表达了那些被排除在正史图谱之外的谱系,而且“正”这个字也反讽地将正史的谱系给颠覆了。
  • 蓝道_RANDALL
    2020-06-17
    我要给阿Q做正传,已经不止一两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足见我不是一个“立言”的人。因为从来不朽之笔,须传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传,文以人传究竟谁靠谁传,渐渐的不甚了然起来,而终于归结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①
  • iihann
    2021-05-25
    “国民性”不只是被表达的对象,而且也是表达对象的动力方法“鬼”的无处不在。也许可以这么理解,国民性是隐藏在我们身体里、隐藏在我们社会生活中的鬼,为了改造这个社会和我们自己,我们必须“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