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

最新书摘:
  • 连木木
    2022-11-22
    哈伯—博施法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化学发现:可利用的氮气翻了一番,使世界人口得到了爆炸式的增长,不到一百年,就从十六亿增加到了七十亿。如今,我们体内将近百分之五十的氮原子都是人工制造出来的,而世界人口的一半多都仰赖于用哈伯的发明施过肥的食料。
  • 连木木
    2022-11-22
    一九一八年停战后,弗里茨·哈伯被列为战犯,尽管盟军自己对毒气的热衷丝毫不亚于轴心国。为此,他不得不逃出德国,在瑞士避难,并在那里收到了荣获诺贝尔化学奖的消息:他在战前不久的一项发现不仅为他赢得了这个荣誉,也将在未来几十年内改变整个人类的命运。一九〇七年时,哈伯率先将植物生长所需的最主要的营养物质之一,氮,从空气中直接提取了出来。这样一来,他在一夜之间解决了从二十世纪初就存在,且可能引发前所未有的全球性饥荒的肥料短缺问题。要不是哈伯,直到当时还在用鸟粪、硝石等天然物质给作物施肥的数以亿计的人都可能因为缺少食物而死去。
  • 连木木
    2022-11-22
    哈伯从伊普尔的屠杀中得胜归来时,克拉拉指责他败坏了科学,创造出了一种以工业规模灭绝人类的方法,但弗里茨全然没有理会:在他看来,战争就是战争,死亡就是死亡,管它是用什么方式造成的呢。他用他两天的假期请了所有朋友来聚会,一直欢庆到黎明。临近结束时,他的妻子下到了花园里,脱了鞋子,用他的军用左轮朝胸口开了枪。她因失血过多死在了她十三岁儿子的怀里,后者听到枪声便下了楼。而仍处震惊之中的弗里茨·哈伯,第二天就不得不赶往东线,监督又一次毒气的袭击。
  • 连木木
    2022-11-22
    筹划了伊普尔的这场毒气袭击的正是这种新战法的创造者,化学家弗里茨·哈伯。拥有犹太血统的他是个真正的天才,可能也是这个战场上唯一能弄懂那复杂的分子反应的人。
  • 连木木
    2022-11-22
    毒气弹从未降临英国,而孩子们都学会了从面罩里往外吹气,听起来就像连环屁。然而,在“一战”的壕沟中经历过沙林毒气、芥子气和氯气攻击的士兵们,他们恐怖的遭遇已经渗入了这整一代人的潜意识。要知道这一史上最初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造成了怎样的恐惧,“二战”中没有一个国家用它就是最好的证明。
  • 连木木
    2022-11-22
    海森堡二十五岁时被莱比锡大学任命为教授,他也是德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教授。一九三二年,他因为创造了量子力学获得诺贝尔奖,而一九三九年时,纳粹政府命令他对核弹的制造开展可行性研究;两年后,他得出结论,此类武器是德国或任何一个敌国都无法企及的,至少是在大战中;当他听到核弹在广岛上空爆炸的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海森堡一生中还在继续发展各式各样挑战常识的想法,他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物理学家之一。迄今为止,他的不确定性原理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
  • 连木木
    2022-11-22
    爱因斯坦与德布罗意一起从布鲁塞尔回到了巴黎。下车时,他拥抱了他,叫他别泄气,要继续发展他的想法,他无疑走在正道上。然而,德布罗意已经在那五天里失去了些什么。尽管他凭借他的博士论文——写的是物质波——获得了一九二九年的诺贝尔奖,可他向海森堡和玻尔的观点投降了,且在剩下的职业生涯里,他一直当着他的小教授,用一张帘幕将所有人隔开,那种羞耻感最终成了他与这个世界的屏障,连他亲爱的姐姐都没有能够解除。爱因斯坦则变身为了量子力学最大的敌人。他无数次尝试找到一条通往客观世界的归路,找到一种潜藏的秩序,从而把他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统一起来。这是所有科学中最精确的一支,必须驱逐混入其中的随机性。“这量子力学的理论有点让我想起了偏执狂的那种成系统的胡话,还得是过分聪明的那类患者。就真像是一杯混杂了各种思想的鸡尾酒,可思想与思想间都没有关系的。”他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他竭力找到一个大统一理论,然而至死都没有成功,虽仍为世人所景仰,却与新一代格格不入。人们似乎已经最大程度地接受了玻尔在索尔维会议上对爱因斯坦说的话。几十年前,在听到后者关于上帝和骰子的那句苦涩的抱怨时,玻尔是这样回答的:“我们没资格教祂如何掌控世界。”薛定谔最终也讨厌起了量子力学。他精心设计了一个思维实验,它给出的结果是一种看似不可能存在的生物:一只既死又活的猫。他的意图是证明这种思维方式的荒谬,而哥本哈根学派的支持者们告诉他,他完全正确:这个结果不仅荒谬,而且矛盾。然而它是事实。薛定谔的猫就像任何基本粒子一样,都是既死又活的(至少测量前如此),而这位奥地利人的名字将永远与这次失败的尝试联系在一起——他自己帮助创造的思想,如今他想否定它,他没能做到。后来,薛定谔为生物学、遗传学、热力学,包括广义相对论都做出过贡献,但他再也没能创造出堪比他从赫维希山庄归来后——他再没回去过那儿——那六个月里的成就的东西。
  • 连木木
    2022-11-22
    当天下午,海森堡和玻尔介绍了他们那个版本的量子力学,它将被后人命名为“哥本哈根解释”。现实,他们对所有与会者说道,是不能脱离观测行为存在的。量子客体不具备固有的性质。电子不被测量,就不会处在任何固定的位置;它只有在那一刻才会出现。在测量前,它没有任何的属性;不经过观测,我们甚至都没法想象它。它只有在被特定的工具检测到时才会以特定方式存在。而在两次检测之间,问它是如何移动的,它是什么,在哪里,都毫无意义。就像佛教中的月亮,粒子也是不存在的,是测量行为让它转变成了一个真实的物体。他们的突破太决绝了,照他们的讲法,物理学要关心的已经不该是现实了,而是关于现实我们可以说些什么。原子和基本粒子与我们日常经验中的物体不属于同一种存在。它们活在可能性的世界里,海森堡解说道:它们不是实体,而是概率。而从“可能”去往“真实”的转化仅仅发生在观察或测量中。因此,任何一个量子现实都是无法独立存在的,它在被当作波测量时就会以波形式出现,而在被当作粒子的时候,就会显现为粒子。随后,他们又往前迈了一步。这些局限都不是理论性的:不是模型的缺陷、实验的限制或技术问题。简单来说,并不存在一个科学可以研究的“真实的世界”。“在谈到我们这个时代的科学的时候,”海森堡解释道,“我们讲的是我们跟自然的关系,我们并不是客观而独立的观察者,而是人与世界的游戏中的当事人。科学已经再也不能用和之前相同的方式来面对现实了。分析、解释和分类世界的方法已经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性:它们的干预改变了研究对象本身。科学照亮世界的光不仅改变了我们对现实的看法,也改变了那些基本单位的行为。”科学方法与它们的对象已经密不可分。“哥本哈根解释”的缔造者们用一个绝对主义的论断结束了他们的发言:“我们认为,量子力学是一个封闭的理论,其物理和数学假设已经没有修改的可能了。”这是爱因斯坦所不能忍受的。作为反传统物理学家的代名词,连他都无法接受如此激进的...
  • 连木木
    2022-11-22
    迪佩尔的灵药的成分之一最终产出的蓝色不仅装饰了梵高的《星夜》和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也装点着普鲁士步兵的制服,仿佛在这种颜色的化学结构中包含着什么,将那位炼金术士的暴力、阴暗和污秽都继承了下来,再度唤醒。在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里,迪佩尔肢解着活生生的动物,用它们的部件拼成了狰狞的奇美拉,试图用电击复活它们。而正是这些怪物激发了玛丽·雪莱的灵感,让她写下了她的名作《弗兰肯斯坦,或现代的普罗米修斯》。在书中,她曾发出过这样的警告,科学的盲目发展将是所有人类技艺中最可怕的。
  • 连木木
    2022-11-22
    这位鸟类学家、语言学家和昆虫学家(约翰·莱昂哈德·弗里施)把狄斯巴赫的蓝色变成了黄金。
  • 连木木
    2022-11-22
    氰化钾的液体形态在德国被称为蓝酸,挥发性极强,沸点仅二十四摄氏度,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杏仁味,甜中带有微苦,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到,因为要分辨它需要一种特殊的基因,百分之四十的人都没有。而出于这种进化上的偶然,很可能在奥斯维辛、迈丹尼克和毛特豪森被齐克隆B杀害的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没有注意到充进毒气室的氰化物的味道,而另一些人则一边死去,一边闻着一手造成他们灭绝的人在嚼碎自杀胶囊时品尝到的同样的芳香。
  • 连木木
    2022-11-22
    希特勒青年团旗下德国少年团的成员们——都不满十岁,因为十几岁的都死在街垒上了——用小柳条筐子分发起了氰化物胶囊,就像在发做礼拜时的施舍。同样的胶囊,有些被戈林、戈培尔、鲍曼和希姆莱用作了自杀时的利器,但也有许多纳粹领导人在咀嚼它们的同时选择了对准自己头部射击,他们就怕毒物不起作用,或者有人从中作梗,不能给他们以立即无痛的死亡,而是他们应得的缓慢的痛苦。
  • 连木木
    2022-11-22
    战争的最后几个月里,一波自杀的浪潮席卷了德国。仅一九四五年四月,在柏林自杀的就有三千八百人。
  • 连木木
    2022-11-22
    如今我们也知道了,德国不可阻挡的闪电战,其燃料正是甲基苯丙胺。而在尝到药片融化在口中的苦味的同时,许多士兵都精神病发作了。当他们的闪电战最终被盟军暴风雨般的轰炸扑灭,坦克的履带也被俄罗斯的冬天冻结,元首下令毁掉国境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仅给盟军留下一片焦土。就在这一刻,帝国的最高统帅们尝到了一种十分不一样的东西;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他们给世界唤来的这派可怕的景象最终吓垮了他们自己,他们选择了一条最快的出路,咬碎了口中的氰化物胶囊,进而窒息在这种毒物的杏仁甜香里。
  • 连木木
    2022-11-22
    他的上瘾并不是个例:整个德国国防军的军粮中都配给有甲基苯丙胺片剂。它在市场上的名字叫作拍飞丁,士兵服用以后就可以一连几周醒着,虽说精神完全是错乱的,不是躁狂症式的愤怒就是噩梦般的昏睡,两者交替进行。它是如此强劲,导致许多人都经历了止不住的怡悦:
  • 琵琶鱼
    2022-10-26
    前不久,夜晚的园丁问我,知不知道柠檬树都是怎么死的。假如它们撑过了干旱和病害、不计其数的虫子、真菌和瘟疫的袭击,从而来到了晚年,它们会因过度繁盛而死去。一旦抵达了生命周期的终点,它们会最后结出一大茬的柠檬。那年春天,它们的花苞会迸发出来,绽开巨大的花团,空气中都是它们馥郁的甜香,隔着两条街,你的喉咙和鼻子都会发痒。然后所有果实会一同成熟,把整根整根的树枝都压断,再过一两周,周围地上就都是腐烂的柠檬。多奇怪哈,他跟我说,都快死了,还能看到这样的繁盛。让人想到动物界里,数百万条鲑鱼在死前疯狂交配,而几十亿条鲱鱼用卵和精子把太平洋几百公里的海岸都染成了白色。但树木是种很不一样的生命体,这种过度繁育的景象不像植物,倒像我们人类:无节制的增长,已然失控。
  • 琵琶鱼
    2022-10-26
    他突然意识到,是数学——而不是原子弹、计算机、生物战,或气候的末日——在改变着我们的世界,也就几十年吧,顶多了,我们将无法理解人类的意义。并不是说我们曾经理解过,但情况越变越糟了。如今的我们可以把原子掰碎,让第一束光闪瞎我们的眼睛,我们可以预言宇宙的终结,用的只是几个神秘的方程、图形或符号,普通人是不懂的,尽管它们左右着我们每一寸的生活。然而还不仅仅是普通人,连科学家自己都不再理解这个世界了。打个比方,就说量子力学吧,人类皇冠上的明珠,我们发明的所有物理理论中最精确、最美丽、涵盖面最广的一个。互联网背后有它,手机霸权的背后也有它,它许诺的是只有神的智慧才能比拟的算力,它已经让我们的世界改头换面到了一个认不出来的地步。我们知道怎么用它,它完美地运转着,通过某种奇迹,然而,这个星球上没有一个人,不管活人死人,真正明白它的原理,人脑无法应对其中的矛盾和悖论。就仿佛这个理论是凭空落到地球上的一样,就好比它是源自太空的一块独石碑,而我们只是在它周围爬着,不时摸摸它、扔它石头和木棍,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理解它——宛如猿猴。
  • 琵琶鱼
    2022-10-26
    以前是每个果都对应着一个因,而现如今,只剩下一堆概率。在物质最深层的基础之中,物理学找到的不是薛定谔和爱因斯坦心心念念的、被一位理性之神像提线木偶一样支配着的一个坚固不破的真实,而是一个神奇而瑰异的王国,一位用无数只手操弄着偶然的女神的肆意妄为的孩子。
  • 琵琶鱼
    2022-10-26
    物理学家,就像诗人一样,要做的不是去描述这个世界上的事实,而是创造隐喻,创造思维上的联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