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一個人

最新书摘: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们也知道,他们不总是采用这种尽管脆弱的选择原则——即按照是否有劳动力来区分的原则,后来他们经常是采用更为简单的方法,对于新来到的囚徒不事先通知,也不加任何说明,只是简单地打开列车两边的车门,就把人给分开了。从列车一边下车的人进入集中营,从另一边下车的其他人就被送往瓦斯毒气室。
  • 石头摇篮
    2023-11-10
    1944年在奥斯维辛,一些早来的犹太人囚徒,号码小于150000的,只有几百个人存活下来。活下来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人是普通囚犯,在普通的劳动小队干活,满足于吃正常定量配给的份饭。活下来的只有医生、裁缝、鞋匠、音乐人、厨师、年轻有魅力的同性恋者,以及营地某个权威人士的朋友或同乡。此外就是特别残忍的人,凶狠又没人性的人,他们盘踞在队长、寝室长以及其他各种职位上(由于是由党卫军司令部授职,这种筛选方式显示出他们对人的如魔鬼般邪恶的认知能力)。最后就是那些尽管没有担任特别的职务,而凭借自身的狡猾和能量总是能办成事的人,除了获得物质上的优惠和声誉,他们也能赢得营地强势者的纵容和看重。谁不能变成一个能来事的,能出谋划策,会四处张罗(这些残忍的措词意味深长啊),不久就会沦落成一个“Muselmann”。【集中营里对弱者、无能的人和被淘汰的人的称呼】第三条路存在于生活之中,生活中应当有准则,而在集中营里是没有准则的。
  • 石头摇篮
    2023-11-10
    结论就是:遭到行政领导惩罚的在布纳工厂发生的盗窃行为,是受到党卫军的授权和鼓励的;而遭到党卫军严厉镇压的、在集中营里发生的偷窃现象,却被老百姓视为一种正常的交易活动;囚犯中间发生的偷盗现象通常会受惩,但是偷盗者和被盗者同样得到严厉的惩处。现在我想请读者思考一下,我们所说的“善”与“恶”、“对”与“错”在集中营里能够意味着什么呢?请每个人评判一下,按照我们所描述的情景,所举的例子,我们共同的道德规范在铁丝网的这一边有多少可以站得住脚。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晚上,夏尔、阿尔图尔和我,我们又一次地围着炉子,我们重新感到自己是个人了。我们可以无所不谈。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洛伦佐是一个人。他的人性是纯净的,是未受到玷污的,他是屹立在这消极的世界之外的人。多亏了洛伦佐,使我没有忘却我自己是个人。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正因为集中营是使人沦为畜生的一架大机器,我们不应该变成畜生;就是在这种地方人也能活下去,因此人应该有活下去的意志,为了日后能带着证据出去,能向世人讲述;而为了活下去,就得努力维护文明的生活方式,至少得保住文明的结构和形式,这是很重要的。我们是奴隶,没有任何权利,得直面各种侮辱,而且几乎肯定要面对死亡,但是我们还剩下一种权力,我们得全力维护它,因为它是我们最后的权力,那就是:我们不认同他们的兽性的权力。因此我们当然得把脸洗干净,没有肥皂,用脏水洗,用上衣擦干身子。我们得把鞋子涂上黑色,并非因为条例上是这么规定的,而是出于尊严,为了体面。我们得挺起腰杆子走路,不能趿拉着鞋子,并非是为了遵守普鲁士人的纪律,而是为了活着,为了不让自己开始死去。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们被禁止进入有掩体的防空洞内。当大地开始颤动,我们就拖曳着脚步,麻木地一瘸一拐穿过烟幕弹具腐蚀性的烟雾,一直走到布纳工厂围墙里面的一片宽阔空地,那里既荒凉贫瘠,又肮脏空寂,我们有气无力地卧躺在那儿,像死人似的一群人叠堆在另一群身上,不过能感觉到得以休息的肢体一时的温馨。我们以茫然的目光,看着冲我们周围喷射的烟柱和火龙。在轰炸的间歇时段,弥漫着那种轻轻的可怕的嗡嗡声,那是每个欧洲人都熟悉的,我们上百次地从被踩踏过的土地上挑选稀疏的雏菊和春花菊,默默无言地把它们放在嘴里久久咀嚼着。
  • 石头摇篮
    2023-11-10
    从工地上得悉的有关盟军在诺曼底登陆、苏联的反攻,以及暗杀希特勒未遂的消息,一度掀起阵阵强烈的瞬间即逝的希望。日复一日,每个人都感到力量耗竭,存活下去的愿望业已消融,思维也模糊了。何况诺曼底和苏联是那么遥远,冬天又如此临近,饥饿和痛楚是如此真切,而其余的一切却如此不现实,似乎除了我们这个泥泞的世界,我们这种贫瘠的一潭死水般的时光,如今已无法想像其结局的时光,不可能还有世界和时光的存在了。
  • 石头摇篮
    2023-11-10
    屈从是最简单的事情:只要执行所接到的一切指令,只吃配给的份饭,遵守劳动和集中营的纪律就足够了。经验表明,以这种方式只有很少的人能生存超过三个月。所有进毒气室的“Muselmann”都有同样的故事,确切地说,他们没有故事;他们沿着斜坡一直滑到底,自然地,如同小河流入大海。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日复一日,这一天又开始了:顺着这样的预兆,使我们不能理性地想象出它的结局,天天那样冷,天天那样饿,那样劳累,迫使我们想摆脱这样的日子,为此,最好集中注意力把愿望集中在一小块黑面包上,它很小,但一个小时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就五分钟,直到我们把它吞食下去,它将构成这个地方的法律允许我们拥有的全部。
  • 石头摇篮
    2023-11-10
    人的求生能力是惊人的,即使从表面看来是身处绝境之中,人也会给自己挖出一个藏身之地,会分泌出一层外壳,为自己周围竖立一道护墙,这真值得人们深入研究。这牵涉到一种日积月累的可贵的适应能力,部分是被动的和下意识的,部分是主动的:在床铺上方插一颗钉子,用来夜间挂鞋子;与邻床的人有默契互不侵犯;得了解并接受每个劳动小队和每个棚屋的习惯和法则。经过这番努力,几个星期之后,就可以达到一定的平衡,有一定的把握对付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就在新的环境中给自己建立一个窝,迁移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就克服过去了。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们很快就得悉集中营里的人分为三种类型:刑事罪犯、政治犯和犹太人。所有的人都得穿长条格衣服,都是囚犯,不过刑事犯所穿上衣的号码边上,戴着一个绿色的小三角;政治犯戴的是一个红三角;构成大部分人数的犹太人则戴着一个犹太人的星形标志,是红黄两色的。有党卫军的人,不过人数很少,而且住在营地外面,相对而言很少见到他们。我们实际上的主人是戴着绿色三角形的刑事罪犯,他们可以随便处置我们;另外是另两类人中那些对他们言听计从的人,他们人数不少。
  • 石头摇篮
    2023-11-10
    队长说:“潘维茨博士通报给了青年义务劳动军,囚犯中有三名被选中去实验室。编号为169509的布拉克尔,编号为175633的坎德尔,编号为174517的莱维。”霎时间,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布纳工厂在我四周转动起来。在90号劳动队部里有三个叫莱维的囚犯,但是编号为174517的莱维就是我,毋庸置疑,我是三个被选中的人之一。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试着问他(旁边的波兰人)是否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进去。他转身去问待在一个角落里抽烟的男护士,那护士跟他长得很像,跟双胞胎似的。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回答我的问题,当我不存在似的。尔后他们中的一个抓住我的胳膊,看了看我的号码,于是他们笑得更厉害了。人人都知道,174000号码以上的是意大利犹太人:两个月以前抵达的出了名的意大利犹太人,都是些律师和医生,原来有一百多个,现在已经只剩下四十个了,就是那些不会干活的,总被人偷去面包,从早到晚挨耳光的人,德国人称他们是“zwei linke Hände”(两只不祥之手),甚至连波兰犹太人都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不会讲意第绪语。护士指给另一位看我的肋骨,仿佛我是解剖室里的一具尸体似的。他示意对方看我浮肿的眼皮和脸颊,还有细长的脖子,他俯下身子用食指按压我的胫骨,他让另一个护士注意,看食指按在像蜡一般苍白的皮肉上时所留下的深深的凹陷。我宁愿自己没有跟那个波兰人说过话,我觉得自己一辈子从未受到过比这更为残忍的凌辱。护士这时好像结束了他的演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听起来挺可怕的。他仁慈地对我说,用近似的德语概括地表述:“你,不可救药的犹太人,你,马上去焚尸炉,你完蛋了。”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们之中有些人在很长时间以后,才逐渐学会奥斯维辛那悲哀的号码所蕴含的学问,它体现了欧洲犹太主义被毁灭的各个历史阶段。对于较早进集中营的老人来说,那号码说明了一切:进入集中营的年代,其所属的队列,进而就是所属的民族。每个人对佩戴着从30000到80000的号码的人都会肃然起敬:他们只剩下几百人,标明他们是波兰犹太居住区的少数幸存者。当人们与号码是116000至117000中间的人谈交易时,务必好好睁大眼睛:如今他们只剩下四十来个人了,不过都是希腊萨洛尼科人,可别上当。至于“大”数字的号码,它们包含了一种喜剧性的意味,就像平常生活中使用“新生”或“新兵”那些称谓似的。
  • 石头摇篮
    2023-11-10
    Häftling(囚犯):我学会了,我是个囚犯。我的序号是174517;我们被命名了,我们左臂上被刺上数字,至死将带着这个烙印。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我们是在奥斯维辛附近的莫诺维茨,是斯雷西亚的北部地区,那是德国人和波兰人混杂居住的一个地区。这是个劳改营,德语叫“劳动集中营”;所有的囚徒(大约一万人)在一个叫作布纳的橡胶厂干活,因而劳改营本身也叫“布纳”。
  • 石头摇篮
    2023-11-10
    旅行只持续了二十来分钟。然后卡车停了下来,看到一扇大门,门楣上有灯光明亮的一行字样(至今我在梦里都仍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个):劳动使人自由。
  • 石头摇篮
    2023-11-10
    突然有人来释放我们了。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黑夜里响起外国人的命令声,那些德国人下令时发出的简单、野蛮的狂吠,像是发泄一种沉淀了几百年的积怨。我们眼前出现了探照灯照耀下的宽阔的站台。不远处有一排装甲车。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有人翻译说:得带着行李下车,并得把行李挨着列车放下。霎时间,站台上人影麇集。但我们害怕打破那种寂静,所有的人都在行李周围忙碌着,相互寻找着,彼此呼喊着名字,不过是怯生生地、低声喊着。
  • 芝麻
    2022-06-16
    他的朋友伊迪斯·布鲁克同为奥斯维辛和达豪集中营的生还者,说:“莱维的写作中没有怒嚎——— 一切情绪都是克制的——— 但是莱维却通过自己的死发出了如此自由的怒吼。”这种描述必定让人动容,或许也很正确。因此一个人只能自我安慰,且这种安慰是必要的:和很多自杀者一样,莱维的死只是一声沉默的怒吼,因为它吞噬了自身的回音。困惑是自然的,但重要的是不要道德化。因为,最重要的是,约伯存在过,不是一个寓言。